新華社專訪王蒙:熱烈不減文心常新,“這一兩年還是要寫作”
作家王蒙今年91歲了?!斑@一兩年肯定還是要寫作,”王蒙說,“人變老就會慢慢不行了,不過,那是以后的事情?!?/p>
7月,在中國作家協(xié)會北戴河創(chuàng)作之家,被溫潤海風過濾過的陽光穿過會客廳的大窗,灑在王蒙的臉上。91歲的他,目光依然銳利。
19歲創(chuàng)作《青春萬歲》嶄露頭角,29歲遠赴新疆,52歲出任文化部部長,81歲摘得茅盾文學獎,85歲榮膺“人民藝術家”國家榮譽稱號——
如今的王蒙,對寫作,赤忱不渝;對生命,拳拳依然。
“去新疆”
今年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(qū)成立70周年。初夏5月,王蒙重返生活了16年的熱土,探望當年老友。
時間回溯至1963年底,彼時29歲的王蒙遠赴新疆,在烏魯木齊、伊犁等地扎根生活。聊到新疆,王蒙脫口而出一句維吾爾諺語:“男孩子的頭頂上應該遭遇一切?!?/p>
新疆成了王蒙孕育文學創(chuàng)作的沃土。
在伊犁,王蒙與當?shù)厝送酝⊥瑒趧?。他曾在揚場地,抄起木锨,看金色的麥粒如虹似瀑般落下;也曾裝卸貨物,最多時扛起上百公斤麻袋,上肩、直腰、踩著跳板,將麻袋穩(wěn)穩(wěn)摔入車廂。
王蒙身上至今帶有伊犁人特有的風趣。他笑道:“每天不放兩個炮(吹牛),我怎么做王蒙!”
他說,自己在新疆并不是一個旁觀者,而是把這個地方視作出生地。
他這樣描述16載新疆歲月:“新疆擴大了我的視野、增進了我的生活經(jīng)驗。”
在王蒙眼中,新疆各族同胞在中華民族大家庭里共享著諸多優(yōu)秀精神特質(zhì):崇尚節(jié)約、勤勞、敬老,深懷對家鄉(xiāng)、祖國與生活的熱愛與希望。
他深感:“能夠把新疆各民族同胞的生活寫出來,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”。于是,就有了《這邊風景》和《在伊犁》等系列描寫新疆的作品。2024年12月,王蒙榮獲新疆首屆 “天山文學獎·杰出貢獻獎”。
王蒙坦言,“新疆”這兩個字已經(jīng)內(nèi)化為他個人的精神底色,深刻烙印在他的作品內(nèi)核和人生姿態(tài)之中。
采訪當日,王蒙與妻子特意準備了一桌新疆飯:抓飯、羊排、肉馕……91歲的他依然能盡情享用這些美食。席間的羊肉和肉馕,是新疆朋友特意送來的。
王蒙用維吾爾語幽默地說:“王蒙在,馕在?!彼顟涯畹?,是房東阿卜都熱合曼的妻子赫里倩姆打的馕,他形容那馕是“牛奶欻地倒進去”做的,十分有營養(yǎng)。在生活拮據(jù)、以粗糧為主的年代,那里的老百姓也堅持用珍貴的“白面馕”和淡茶款待他。
“文學創(chuàng)作是個性”
采訪中,王蒙兩次提到“熱烈”。一次是談及新疆的歲月,而另一次是新中國的成立。王蒙的創(chuàng)作突出表現(xiàn)在對時代熱烈氣息的捕捉和定格。
王蒙回憶,1949年,在北京,青年人在工作之余,“每天都像過節(jié)一樣,唱歌跳舞?!?/p>
“這種熱烈在人生當中是很難得的,并非每日可尋。所以我覺得應該把這種新生活的開始寫下來?!彼f。
正是獨屬于他的這份體驗與觀察,催生了王蒙的第一部小說《青春萬歲》。那年,王蒙19歲。
他曾說:“我的少年、青年時代趕上革命成功和新中國成立,這給我的人生奠定了光明的底色,即使我日后遇到了一些曲折和挑戰(zhàn),也始終熱情澎湃地書寫時代、書寫生活?!?/p>
隨著一部部飽含強烈時代氣息的文學作品相繼問世,王蒙的文學創(chuàng)作橫跨中國當代文學史的各個時期。他與共和國發(fā)展歷史相伴、與祖國和人民同呼吸共命運的文學作品,也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中國人。
時至今日,王蒙創(chuàng)作了百余部(篇)小說,以及散文、詩歌、傳記、文藝評論等各類作品,總計達2000多萬字,被譯成30余種文字在各國和地區(qū)出版。
熱烈不減,文心常新。
王蒙曾自陳:“我喜歡語言,也喜歡文字。在語言和文字中間,我如魚得水?!边@份熱愛驅(qū)動他在創(chuàng)作上不斷創(chuàng)新求變。
他大膽借鑒西方現(xiàn)代文學技巧,作品中可見 “意識流”“象征主義”“超現(xiàn)實主義”“荒誕派戲劇” 等的影響。在長篇新作《猴兒與少年》中,他更是大量將現(xiàn)代詞匯甚至網(wǎng)絡用語,直接植入1950年代的勞動場景。
如今,網(wǎng)絡文學盛行、碎片化閱讀成為常態(tài),AI寫作引發(fā)人機關系思辨。在王蒙看來,文學依舊有不可替代的價值:“文學最強調(diào)的是個性,個體在創(chuàng)作中的位置是不可替代的?!?/p>
他自身便是文學個性價值的生動注腳。躬身踐行此道,筆耕不輟,2025年上半年,王蒙出版新書《詩詞中國》,發(fā)表中篇小說《夏天的念想》,他的《品讀聊齋》也將出版。最令他欣慰的是,作家出版社再版了《在伊犁》,掀起了構筑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的文學討論。
“我終身是學生”
王蒙的妻子單三婭笑稱他是掐著秒表度日的人,每天閱讀、寫作、鍛煉,甚至堅持游泳。
“我覺得人活著一輩子沒有比學習更好的事,學習對我來說是一個快樂和滿足的過程,比吃飯和喝酒還快樂?!蓖趺伤实男β曉谖輧?nèi)回蕩。
這份對學習的熱忱一以貫之。
9歲讀雨果的《悲慘世界》;青年時期飽覽大量蘇俄小說,其中法捷耶夫的《青年近衛(wèi)軍》對他影響至深;老年深研古典文學與哲學,稱紅樓夢是“一本永遠讀不完的書”,還撰寫了《我的人生哲學》《中國天機》等作品。
語言的魅力始終深深吸引著他。在新疆生活期間,他掌握了維吾爾語。此后,又學習英語與德語。一次訪德期間,他在6個星期里堅持每晚參加德語學習班。雖以“未能精通”自謙,但在采訪現(xiàn)場,他饒有興致地向記者演示如何用德語打車,不同語言之間發(fā)音的區(qū)別。深厚的語言功底幫助他翻譯了多篇英文與維吾爾文小說,收錄于《王蒙文集》中。
“學習有什么用?”王蒙說,“如果不學習,用的時候現(xiàn)學就來不及了。”
面對年齡的增長,王蒙說,他既不悲觀也不恐懼。他在《我的人生哲學》一書中就談到“黃昏哲學”:老年是享受的季節(jié),享受生活也享受思想。
他說,多接觸、注意、欣賞、流連大自然;多欣賞藝術,特別是音樂;幽默一點,要允許旁人開自己的玩笑,要懂得自嘲解嘲;要多幾個“世界”,可以讀書,可以打牌 ,可以清雅,可以不避俗……
他借用一句維吾爾諺語表達心境——
“出生之后,除了死亡,都是尋求快樂的過程?!?/p>
王蒙與祖國共同前進著,與人民共同快樂著。
轉(zhuǎn)載請注明來自山西智睿祥新能源有限公司,本文標題:《新華社專訪王蒙:熱烈不減文心常新,“這一兩年還是要寫作”》
